朱楼墮(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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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的通铺是另一重考验。当游女们带着满身各种气味——廉价的脂粉香、浓烈的酒气、以及陌生男人留下的、令人作呕的体味——回到这个狭小的空间时,绫学会了用撕下的布条紧紧塞住鼻孔。
  某个大雨滂沱的深夜,一个醉醺醺的游女跌跌撞撞进来,将胃里的秽物全数倾泻在绫单薄的铺盖上。酸腐的恶臭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同屋的秃女们发出嫌恶的抱怨,却无人上前帮忙。
  绫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色微明。当第一缕灰白的光线透进气窗时,她沉默地起身,用尿桶里冰冷刺骨的水,一遍遍搓洗着被污物浸透的铺盖。
  动作机械而熟练,那份麻木的熟练,让她自己都感到心惊。
  食物是另一场战斗。其他秃女会为了客人吃剩的、沾着口水的点心争抢厮打,绫却因连续三日的绝食而昏倒在地。
  醒来时,龟吉那张涂满白粉的脸近在咫尺,正捏着她的鼻子,强行往她喉咙里灌着稀薄的米汤。“想死?”龟吉的声音像毒蛇吐信,“等你还清那三十两银子再说!在这之前,你的命是我的!”
  求生的本能最终碾碎了残存的高傲。当绫第一次强迫自己咽下那个散发着微酸馊味的冷饭团时,她将每一粒米都放在齿间细细咀嚼,数着吞咽的次数,仿佛在进行一场与自我决裂的、残酷的仪式。
  对面铺位那个名叫阿绿的瘦小秃女,偷偷塞给她一小块皱巴巴的糖渍梅干。绫没有拒绝,将那点微弱的甜意含在口中,直到梅肉被吮吸得淡而无味,只剩下一点酸涩的核。
  这点微甜,成了绝望深渊里唯一的光亮。
  梅雨季节阴沉地笼罩了京都,也笼罩了吉原。湿漉漉的空气加重了霉味和体臭。一天清晨,绫在曲折的回廊上撞见一个新买来的女孩被两个壮硕的男仆拖向深处的房间。
  女孩惊恐的哭喊和求饶声撕心裂肺。那扇厚重的木门关上后,惨叫声持续了许久,最终变成了断断续续、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
  绫蹲在堆满浴巾的储物间角落里,机械地整理着那些散发着皂角味的布巾。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闭上眼睛,隔壁女孩那逐渐微弱下去的呜咽声,却如同跗骨之蛆,钻进她的耳朵,钻进她的心里。
  在这个瞬间,一种比恐惧更强烈、更冰冷的东西,如同地底涌动的寒流,在她绝望的心湖深处凝结起来——活下去。
  不仅仅是为了喘气。更是为了有朝一日,也许能挣脱这泥潭,去追寻那个雪夜的真相,去质问那个留下她性命的武士,去面对所有将她推入深渊的人。
  这个念头沉重如铁,带着滔天的恨意和不甘,却也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住了所有软弱的呜咽和泪水。她必须活着,哪怕只是作为一具躯壳。
  七月盂兰盆节,樱屋挂起了更多、更亮的灯笼,映得黑夜如同白昼,迎接那些在鬼节寻求放纵的客人。
  绫被派去打扫二楼一间刚结束宴席的厢房。空气中残留着浓烈的酒气、食物的油腻和情欲的腥甜气息,混合成令人作呕的浊流。
  她屏住呼吸,机械地收拾着狼藉的杯盘,擦拭着泼洒的酒渍。忽然,几个醉醺醺、口齿不清的对话碎片飘进了耳朵:
  “……清原家?谋反?嘿……那位大人真是……手段了得……”
  “……那小娘子……可惜了……听说尸骨都没找着……”
  绫的身体猛地一僵,手中的铜盆仿佛瞬间重逾千斤,“哐当”一声巨响,狠狠砸在坚硬的地板上!刺耳的噪音在喧闹后的寂静中格外惊人,惊动了尚未离去的客人。
  “没用的东西!”龟吉像闻到血腥味的秃鹫般迅速赶来,藤条带着风声,如同毒蛇般狠狠抽在绫单薄的背上!“连个盆都端不住!废物!”
  火辣辣的疼痛瞬间沿着脊背蔓延。然而,这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穿透了她内心的冰层,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
  谋反?尸骨无存?如果家族真的被定为罪逆,那么她这个“罪臣之女”、“漏网之鱼”的身份,在这法度松弛、藏污纳垢的吉原,反而成了一道畸形而讽刺的护身符?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电流,让她更紧地抓住了“活着”这块唯一的浮木——尽管这浮木本身也浸满了污泥。
  那一夜,绫回到通铺,沉默地吃光了配给的食物,如同完成任务般,将每一口冰冷的饭食咽下。当阿绿用惊讶又带着一丝担忧的眼神看着她时,绫抬起眼。
  她的眼神空洞,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她用嘶哑的声音,说出了来到樱屋后第一句完整的话语,仿佛是在对虚空宣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要活着。” 声音干涩,没有波澜,只有沉甸甸的重量,“活下去。”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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