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拍子(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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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只有烛火哔剥的轻响,和她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良久,她听见他的声音,平静得像窗外沉沉的夜色,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为我跳一支舞吧。
  绫猛地睁开眼,从镜子里看向他,瞳孔因震惊而微微收缩,怀疑自己是否因过度紧张而产生了幻听。
  朔弥的目光透过镜子与她对视,深邃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烛光,重复了一遍,清晰而确定:就跳《白拍子》。
  震惊像冰冷的泉水般浇遍全身,瞬间冲散了那层麻木的绝望。跳舞?在初夜?在她已经做好了献出一切准备的时刻?他花了足以让整个吉原为之侧目的巨额金钱,仅仅是为了看她跳一支舞?
  荒谬。不可思议。这完全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想和认知。
  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第一次真正地、毫无遮蔽地看向他。他的脸上没有戏谑,没有嘲弄,甚至没有常见的欲望。
  那双总是难以看透的眼睛里,此刻依旧翻滚着她无法理解的复杂情绪——有一丝探究,一丝审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被她舞蹈吸引后的期待?这不是玩笑,也不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不敢辨认的情绪,从冰冷的心底裂缝里小心翼翼地钻出来——那是一丝……被尊重的奇异感觉?虽然这尊重是以如此昂贵和古怪的方式呈现。
  她没有问为什么。在吉原,恩客的要求就是命令。尤其是刚刚一掷千金的恩客。
  是。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回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起身,走到房间一角的屏风后。繁重的头饰和层迭的外衣被一件件卸下,那些华丽的枷锁被暂时解除,她感到一阵短暂的、近乎奢侈的轻松。
  她换上了一套素白的舞衣,没有任何纹饰,宽大的袖子和裤腿,干净得像一片初雪。
  脸上浓厚的白粉和嫣红的唇,在这极致的素净下显得格外突兀,但那反而凸显了她眼底深处无法被完全掩盖的清澈与挣扎。
  她走到房间中央。烛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摇曳地投在墙壁上,像一个孤独的、即将起舞的魂灵。
  没有音乐。吉原的夜晚从不缺少叁味线和太鼓的喧嚣,但从隔壁房间隐约传来的、软绵绵的靡靡之音,与此刻室内的绝对寂静形成了诡异而令人心慌的对比。
  她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试图将所有的杂念摒除。
  再睁开时,眼神已经变了。不再是那个惶恐不安的新造,也不再是那个认命待宰的游女。仿佛有什么更深层的东西,在这一刻苏醒了过来。
  她抬手,起势。身体的记忆被瞬间唤醒,那是刻入骨血里的东西,是家族未败落前,母亲悄悄请人教导的、不属于吉原这座牢笼的风雅。
  白色的衣袖如流云般挥出,带起微弱的风,拂动了案几上的一豆烛火,光影随之剧烈晃动。
  起初是缓慢的,带着试探般的凝滞,仿佛在摸索着被遗忘的感觉。随即,节奏逐渐加快,越来越流畅,越来越激烈。她旋转,腾挪,扬袖,顿足。
  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充满内在的力量,柔美中带着韧劲,完全不像她平日表现出的那般娇弱。
  没有音乐,但她的舞步就是节拍,她的呼吸就是旋律。那素白的身影在昏黄的烛光下仿佛一团燃烧的、冰冷的火焰。
  她跳的不是取悦男人的艳舞。她把八年来所有无法言说的一切,都融进了这舞姿里。
  被灭门的那一个雪夜,老仆忠藏最后的嘱托,初入吉原时的恐惧与绝望,朝雾姐姐戒尺下的疼痛与深夜偷偷的抚慰,对高墙外天空那一瞥的向往,那些刻苦磨练的茶道、叁味线、和歌……
  还有,还有眼前这个男人带来的——小巷中的出手相救,棋盘对面的无声交锋,那些新奇却冰冷的礼物,窗外摘下的樱花枝,以及此刻这完全出乎意料的、用天价换来的“一支舞”所带来的巨大冲击与混乱……
  所有压抑的情感、所有无法言说的悲恸、所有在淬炼中生长出的坚韧、所有对自由的渴望,尽数化为舞蹈。
  她的身体成了表达的武器,悲怆而空灵,绝美而破碎。烛光投下的影子疯狂舞动,似在与无形命运抗争,又像在进行一场孤独祭奠。
  有一瞬,在一个急速的旋转后,她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的。他依旧坐在那里,姿势未变,但眼神深得像潭,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流。
  那一刹那,她动作几不可察地一滞,眼中闪过一丝动摇,旋即又没入更深的舞意之中。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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